參禪的目的,在明心見性;就是要去掉自心的污染,實見自性的面目。污染就是妄想執著,自性就是如來智慧德相。如來智慧德相,為諸佛眾生所同具,無二無別,若離了妄想執著,就證得自己的如來智慧德相,就是佛,否則就是眾生。只為你我從無量劫來,迷淪生死,染汙久了,不能當下頓脫妄想,實見本性,所以要參禪。因此參禪的先決條件,就是除妄想。妄想如何除法,釋迎牟尼佛說的很多,最簡單的莫如「歇即菩提」一個「歇」字。禪宗由達摩祖師傳來東土,到六祖後禪風廣播,震爍古今,但達摩祖師和六祖開示學人最要緊的話,莫若「屏息諸緣,一念不生」。屏息諸緣,就是萬緣放下,所以「萬緣放下,一念不生」這兩句話,實在是參禪的先決條件。這兩句話如果不做到,參禪不但是說沒有成功,就是入門都不可能。蓋萬緣纏繞,念念生滅,你還談得上參禪嗎?
「萬緣放下,一念不生」,是參禪的先決條件,我們既然知道了,那末,如何才能做到呢?上焉者一念永歇,直至無生,頓證菩提,毫無絡索。其次則以理除事,了知自性,本來清淨,煩惱菩提,生死涅槃,皆是假名,原不與我自性相干。事事物物,皆是夢幻泡影,我此四大色身,與山河大地,在自性中,如海中的浮漚一樣,隨起隨滅,無礙本體。不應隨一切幻事的生住異滅而起欣厭取捨,通身放下,如死人一樣,自然根塵識心消落,貪嗔癡愛泯滅,所有這身子的痛癢、苦樂、饑寒、飽暖、榮辱、生死、禍福、吉凶、毀譽、得喪、安危險夷,一概置之度外,這樣才算放下。一放下,一切放下,永永放下,叫作萬緣放下。萬緣放下了,妄想自消,分別不起,執著遠離,至此一念不生,自性光明,全體顯露。至是參禪的條件具備了,再用功真參實究,明心見性才有分。
日來常有禪人來問話,夫法本無法,一落言詮,即非實義。了此一心,本來是佛,直下無事,各各現成,說修說證,都是魔話。達摩東來,「直指人心,見性成佛」,明明白白指示,大地一切眾生都是佛,直下認得此清淨自性,隨順無染,二六時中,行住坐臥,心都無異,就是現成的佛,不須用心用力,更不要有作有為,不勞纖毫言說思惟。所以說成佛是最容易的事,最自在的事,而且操之在我,不假外求。大地一切眾生,如果不甘長劫輪轉於四生六道,永沈苦海,而願成佛,常樂我淨,諦信佛祖誡言,放下一切、善惡都莫思量,個個可以立地成佛。諸佛菩薩及歷代祖師,發願度盡一切眾生,不是無憑無據,空發大願,空講大話的。
上來所說,法爾如此,且經佛祖反覆闡明,叮嚀囑咐,真語實語,並無絲毫虛誑。無奈大地一切眾生,從無量劫來,迷淪生死苦海,頭出頭沒,輪轉不已,迷惑顛倒,背覺合塵。猶如精金投入糞坑,不惟不得受用,而且染汙不堪。佛以大慈悲,不得已說出八萬四千法門:俾各色各樣根器不同的眾生,用來對治貪嗔癡愛等八萬四千習氣毛病。猶如金染上各種污垢,乃教你用鏟、用刷、用水、用布等來洗刷琢抹一樣。所以佛說的法,門門都是妙法,都可以了生死,成佛道,只有當機不當機的問題,不必強分法門的高下,流傳中國最普通的法門為宗、教、律、淨、密,這五種法門,隨各人的根性和興趣,任行一門都可以,總在一門深入,歷久不變,就可以成就。
宗門主參禪,參禪在「明心見性」,就是要參透自己的本來面目,所謂「明悟自心,徹見本性」。這個法門,自佛拈花起,至達摩祖師傳來東土以後,下手工夫屢有變遷。在唐宋以前的禪德,多是由一言半句,就悟道了,師徒間的傳授,不過以心印心,並沒有什麼實法。平日參問酬答,也不過隨方解縛,因病與藥而已。宋代以後,人們的根器陋劣了,講了做不到,譬如說「放下一切」、「善惡莫思」,但總是放不下,不是思善,就是思惡,到了這個時候,祖師們不得已,採取以毒攻毒的辦法,教學人參公案。初是看話頭,甚至於要咬定一個死話頭,教你咬得緊緊,剎那不要放鬆,如老鼠啃棺材相似,咬定一處,不通不止,目的在以一念抵制萬念。這實在是不得已的辦法,如惡毒在身,非開刀療冶,難以生效。古人的公案多得很,後來專講看話頭,有的「看拖死屍的是誰」,有的「看父母未生之前,如何是我本來面目」,晚近諸方多用「看念佛是誰」這一話頭。其實都是一樣,都很平常,並無奇特。如果你要說看念經的是誰,看持咒的是誰,看拜佛的是誰,看吃飯的是誰,看穿衣的是誰,看走路的是誰,看睡覺的是誰,都是一個樣子,誰字下的答案,就是心。話從心起,心是話之頭;念從心起,心是念之頭;萬法皆從心生,心是萬法之頭。其實話頭,即是念頭,念之前頭就是心。直言之,一念未生以前就是話頭。由此你我知道,看話頭就是觀心,父母未生以前的本來面目就是心,看父母未生以前的本來面目,就是觀心。性即是心,「反聞聞自性」,即是反觀觀自心,「圓照清淨覺相」,清淨覺相即是心。照即觀也,心即是佛,念佛即是觀佛,觀佛即是觀心。所以說「看話頭」,或者是說「看念佛是誰」,就是觀心,即是觀照自心清淨覺體,即是觀照自性佛。心即性,即覺,即佛,無有形相方所,了不可得,清淨本然,周遍法界,不出不入,無往無來,就是本來現成的清淨法身佛。行人都攝六根,從一念始生之處看去,照顧此一話頭,看到離念的清淨自心,再綿綿密密,恬恬淡淡,寂而照之,直下五蘊皆空,身心俱寂,了無一事。從此晝夜六時,行住坐臥,如如不動,日久功深,見性成佛,苦厄度盡。昔高峰祖師云:「學者能看個話頭,如投一片瓦塊在萬丈深潭,直下落底,若七日不得開悟,當截取老僧頭去。」同參們,這是過來人的話,是真語實語,不是騙人的誑語啊。
然而為什麼現代的人看話頭的多,而悟道的人沒有幾個呢?這是由於現代的人,根器不及古人,亦由學者對參禪看話頭的理路,多是沒有摸清、有的人東參西訪,南奔北走,結果鬧到老,對一個話頭還沒有弄明白,不知什麼是話頭,如何才算看話頭,一生總是執著言句名相,在話尾上用心。「看念佛是誰」呀,「照顧話頭」呀,看來看去,參來參去,與話頭東西背馳,哪里會悟此本然的無為大道呢?如何到得這一切不受的王位上去呢?金屑放在眼裏,眼只有瞎,那裏會放大光明呀!可憐啊可憐啊,好好的兒女,離家學道,志願非凡,結果空勞一場,殊可悲憫!古人云:「寧可千年不悟,不可一日錯路」。修行悟道,易亦難,難亦易,如開電燈一樣,會則彈指之間,大放光明,萬年之黑暗頓除;不會則機壞燈毀,煩惱轉增。有些參禪看話頭的人,著魔發狂,吐血罹病,無明火大,人我見深,不是很顯著的例子嗎?所以用功的人又要善於調和身心,務須心平氣和,無罣無礙,無人無我,行住坐臥,妙合玄機。參禪這一法,本來無可分別,但做起功夫來,初參有初參的難易,老參有老參的難易。初參的難處在什麼地方呢?身心不純熟,門路找不清,功夫用不上,不是心中著急,即是打盹度日,結果成為「頭年初參,二年老參,三年不參」。易的地方是什麼呢?只要具足一個信心,長永心和無心。所謂信心者,第一信我此心、本來是佛,與十方三世諸佛無異;第二信釋迎牟尼佛說的法,法法都可以了生死,成佛道。所謂長永心者,就是選定一法,終生行之,乃至來生又來生,都如此行持,參禪的總是如此參去,念佛的總是如此念去,持咒的總是如此持去,學教的總是從聞思修行去。任修何種法門,總要以戒為本。果能如是做去,將來沒有不成的。溈山老人說:(若有人能行此法),「生生若能不退,佛階決定可期」。又永嘉老人說:「若將妄語誑眾生,永墮拔舌塵沙劫」。所謂無心者,就是放下一切,如死人一般,終日隨眾起倒,不再起一點分別執著,成為一個無心道人。初發心人具足了這三心,若是參禪看話頭,就看「念佛是誰」,你自己默念幾聲「阿彌陀佛」,看這念佛的是誰?這一念從何處起的?當知這一念不是從我口中起的,也不是從我肉身起的。若是從我身或口起的,我若死了,我的身口猶在,何以不能念了呢?當知這一念是從我心起的,即從心念起處,一覷覷定,驀直看去,如貓捕鼠,全副精神集中於此,沒有二念。但要緩急適度,不可操之太急,發生病障。行住坐臥,都是如此,日久功深,瓜熟蒂落,因緣時至,觸著碰著,忽然大悟。此時如人飲水,冷暖自知,直至無疑之地,如十字街頭見親爺,得大安樂。
老參的難易如何呢?所謂老參,是指親近過善知識,用功多年,經過一番鍛煉,身心純熟,理路清楚,自在用功,不感辛苦。老參上座的難處,就是在此自在明白當中停住了,中止化城,不到寶所。能靜不能動,不能得真實受用,甚至觸境生情,取捨如故,欣厭宛然,粗細妄想,依然牢固。所用功夫,如冷水泡石頭,不起作用。久之也就疲懈下去,終於不能得果起用。老參上座,知道這個困難,立即提起本參話頭,抖擻精神,於百尺竿頭,再行邁進,直到高高峰頂立,深深海底行,撒手縱橫去,與佛祖覿體相見,困難安在?不亦易乎。
話頭即是一心。你我此一念心,不在中間內外,亦在中間內外,如虛空的不動而遍一切處。所以話頭不要向上提,也不要向下壓;提上則引起掉舉,壓下則落於昏沈,違本心性,皆非中道。大家怕妄想,以降伏妄想為極難。我告訴諸位,不要怕妄想,亦不要費力去降伏他,你只要認得妄想,不執著他,不隨逐他,也不要排遣他,只不相續,則妄想自離。所謂「妄起即覺,覺即離妄」。若能利用妄想做功夫,看此妄想從何處起。妄想無性,當體立空,即復我本無的心性,自性清淨法身佛,即此現前。究實言之,真妄一體,生佛不二,生死涅槃,菩提煩惱,都是本心本性,不必分別,不必欣厭,不必取捨,此心清淨,本來是佛,不需一法,哪里有許多囉嗦——參!
明 元來 撰
成正 集
博山和尚參禪警語‧卷之下
一、 評古德垂示警語(下)
雲門云:有一般掠虛漢,食人涎唾,記得一堆一擔骨董,到處馳騁,驢唇馬嘴,誇我解問,十轉五轉。饒你從朝問到夜,論劫恁麼,還曾夢見麼?
評:雲門當時正罵,十者一二人而已;今時紛紛皆是,何曾向衲衣下體究;設或坐片晌之時,不是昏沈,便是散亂:蓋為一肚子落索,吐不去,割不斷。若是個伶俐的漢,才聞恁麼舉,具大慚愧始得。
雲門示眾云:諸兄弟,切莫容易過時,大須仔細!古人大有葛藤相為處,只如雪峰道,盡大地是汝自己。夾山道:'百草頭上薦取老僧,鬧市裏識取天子'。洛浦云:'一塵才起,大地全收;一毛頭獅子,全身總是。汝把取翻覆思量看,日久歲深,自然有個入處'。
評:此三段語,牽你入門,要你肯入。不然,盡在鬼窟裏作活計。你若入得門,自然帖帖的,不見有山河大地,不見有自己,薦與不薦,是兩頭話。
雲門云:光不透脫,有兩般病:一切處不明,面前有物是一;又透得一切法空,隱隱地似有個物相似,亦是光不透脫。又法身亦有兩般病:得到法身,為法執不忘,己見猶坐在法身邊是一;直饒透得法身去,放過即不可,仔細點檢將來,有甚麼氣息,亦是病。
評:此病全在境量上作活計,不曾坐斷!不曾透脫!不曾得轉身吐氣!這裏若別生异念,則成魔作怪,有分在。
玄沙云:夫學般若菩薩,須具大根器,有大智慧始得。若有智慧,即今便出脫得去。
評:大根器者,一聞千悟,得大總持,說個出脫字,早是方便之詞也。何以故,從來不曾系縛故。
玄沙云:若是根機遲鈍,直須勤苦,日夜忘疲,無眠失食,如喪考妣相似。恁麼急切,盡一生去,更得人荷挾,克骨究實,不妨易得覯去。且況如今,誰是堪任學的人?
評:盡大地人都堪任,惟除無知不具信根者,縱是釋迦佛放光動地,其奈爾何?
玄沙云:仁者,莫只是記言記語,恰似念陀羅尼相似。踏步向前來,口裏哆哆??,被人把住詰問著沒去處,便嗔道,和尚不為我答話,恁麼學事,大苦,知麼?
評:記言語者,謂之雜毒入心,礙正知見。世間讀書人記文字多,便不能融化,何況究出世法,肯食他人涎唾耶。
玄沙云:有一般坐繩床和尚,稱善知識。問著搖身動手,點眼吐舌瞪視。
評:此等之流,通身是魔,通身是病,到臘月三十日,未免鬧去在。
玄沙云:更有一般,說昭昭靈靈,靈台智性,能見能聞,向五蘊身田裏作主宰。恁麼為善知識,大賺人,知麼?我今問汝,汝若認昭昭靈靈是汝真實,為甚瞌睡時又不成昭昭靈靈?若瞌睡時不是,為甚麼有昭昭時,汝還會麼?這個喚作認賊為子,是生死根,妄想緣氣!
評:此是弄精魂漢,瞌睡時既做不得主,生死到來作麼生折合:一生胡亂做去,豈但哄人,皆自哄耳。
玄沙云:汝今欲得出他五蘊身田主宰,但識取汝秘密金剛體。古人向汝道,圓成正遍,遍周沙界。
評:秘密金剛體,即圓成正遍;遍周沙界,分明向汝道。須是全身拶入,始得。
玄沙云:佛道閑曠,無有程途;'無門解脫之門,無意道人之意';不在三際,故不可升沈;建立乖真,非屬造化。
評:若會得此意,不費纖毫功行,立地成佛,還多了個成字。
玄沙云:動則起生死之本,靜則醉昏沈之鄉;動靜雙泯,即落空亡;動靜雙收,顢頇佛性。
評:行人多厭動取靜,靜久複思動,須剔起眉毛,打破動靜窠臼,始是道人用心也。
又云:必須對塵對境,如枯木寒灰;臨時應用,不失其宜;如鏡照諸像,不亂光輝;鳥飛空中,不雜空色。
評:如枯木寒灰,蓋無心;不失其宜,蓋應物,豈與灰心泯智者同日而語哉。其不亂光輝、不雜空色、云云自彼,於我何為。
玄沙云:所以十方無影像,三界絕行蹤;不墮往來機,不住中間意。個中纖毫道不盡,即為魔王眷屬。句前句後,是學人難處,所以一句當天八萬門,永絕生死。
評:此語貴在一句當天八萬門,盡十方世界,無纖毫空缺處、無纖毫影像、無纖毫行跡。可謂光爍爍、活潑潑,佛祖眾生沒處安著,生死二字,是阿誰恁麼道?
玄沙云:直饒如秋潭月影,靜夜鐘聲。隨扣擊以無虧,觸波瀾而不散,猶是生死岸頭事。
評:坐禪人萬一不到恁麼田地。到得,尚是生死岸頭事,須是尋個活路,始得。
玄沙云:道人行處,如火銷冰,終不卻成冰;箭既離弦,無返回勢。所以牢籠不肯住,呼喚不回頭,古聖不安排,至今無處所。
評:道人之心,合當如是,但將此段細抹將來自然省力,沾粘些兒不得,若將識心湊泊,正所謂'因地不真,果招迂曲'。
玄沙云:今時人不悟個中道理,妄自涉事涉塵,處處染著,頭頭系絆。縱悟,則塵境紛紜,名相不實。
評:處處染著,頭頭系絆,只是究心不切,命根不斷,不肯死去!真正參學人,如過蠱毒之鄉,水也不可沾著一滴,始得個徹頭。
玄沙云:便擬凝心斂念,攝事歸空,閉目藏睛;才有念起,旋旋破除;細想才生,即便遏捺。如此見解,即是落空亡外道,魂不散的死人。冥冥漠漠,無覺無知,塞耳偷鈴,徒自欺誑。
評:病在不起疑情、不究公案、不肯全身入理。只是將識心遏捺,縱是澄澄湛湛,畢竟命根不斷,終不是做工夫人。
玄沙云:仁者,莫只長戀生死愛網,被善惡業拘將去,無自由分。饒汝煉得身心同虛空去,饒汝到精明湛不搖處,不出識陰,古人喚作如急流水,流急不覺,妄為恬靜。
評:識心不斷,縱煉得身心如虛空,終被惡業牽引去,精明湛不搖處,正是識陰,如何免得生死?總而言之,不究徹大理,悉是虛妄!
玄沙云:恁麼修行,盡出他輪回不得,依前被輪回去。所以道,諸行無常,只是三乘功果,如是可畏,若無道眼,亦不究竟。
評。總收上數段法語,皆非究竟;三乘行人,縱行六度萬行,皆生滅法,於實際理地,全然沒交涉。
徑山云:今時有一種外道,自眼不明,只管教人死獦狚地,休去歇去。若如此休歇,到千佛出世也休歇不得,轉使心頭迷悶耳。
評:不肯起疑情,則命根不斷!命根既不斷,休亦不去,歇亦不得!即此休歇二字,便是生死根本,縱百劫千生,終無了的日子。
徑山云:有一等人,教人隨緣管帶,忘情默照,照來照去,帶來帶去,轉加迷悶,無有了期。
評:既有能帶之心,所照之境,能所對立,非妄而何?若以妄心為參究,便於自心不得自在,只須坐斷兩頭,能所不立,則礙膺之物,如桶底脫矣。
徑山云:又一等人,教人事事莫管,但只恁麼歇去。歇得來,情念不生,到恁麼時,不是冥然無知,直是惺惺歷歷。這般的更是毒害,瞎卻人眼,不是小事!
評:只饒到惺惺歷歷,此是對寂之法,非參究耶。若參究,直欲發明大事,既不如是,豈非毒害者哉。
徑山云:不問久參先達,若要真個靜,須是生死心破,不著做工夫。生死心破,則自靜也。
評:疑情發得起,則生死心凝結在一處;疑情破,則生死心破。於此破處,求其動相,了不可得。
二、示疑情發不起警語
做工夫疑情發不起,便欲尋行數墨,檢討文字,廣求知解,將佛祖言教一串穿過,都作一個印子印定,才舉起一則公案,便作道理會去,於本參話頭上,不能發起疑情,逢人難問著,則不喜,此是生滅心,非禪也;或隨聲應答,豎指擎拳,引筆疾書,偈頌開示,使人參究,亦有意味,自謂得大悟門。殊不知疑情發不起,皆是識心使然。若肯一念知非,全身放下,見善知識求個入路則可。不然,生滅心勝,久之則成魔著,殆不可救。
做工夫疑情發不起,於境緣上生厭離,喜到寂靜無人處坐去,便覺得力,便覺有意思,才遇著些動處,即心不喜,此是生滅心,非禪也。坐久則與靜境相應,冥然無知,絕對絕待,縱得禪定,凝心不動,與諸小乘,何所异也。稍遇境緣,則不自在,聞聲見色,則生怕怖;由怕怖故,魔得其便;由魔力故,行諸不善,一生修行,都無所益,皆是最初不善用心、不善起疑情、不肯見人、不肯信人,於靜謐處強作主宰,縱遇善知識,不肯一念知非,千佛出世,其奈爾何。
做工夫疑情發不起,將情識妄想心遏捺,令妄心不起,到無起處,則澄澄湛湛,純清絕點,此識心根源,終不能破,於澄湛絕點處,都作個工夫理會,才遇人點著痛處,如水上捺葫蘆相似,此是生滅心,非禪也。蓋為最初不肯參話頭、起疑情,縱遏捺得身心不起,如石壓草;若死得識心成斷滅去,正是落空亡外道;若斷滅不去,逢境緣時,即引起識心,於澄湛絕點處,便作聖解,自謂得大悟門。縱則成狂,著則成魔,於世法中,誑妄無知,便起深孽,退人信心,障菩提道。
做工夫疑情發不起,將身心器界悉皆空去,空到無管帶處,無依倚處,不見有身心,不見有世界,非內非外,總是一空,謂空便是禪,謂空得去便是佛,行也是空、坐也是空,空來空去,行住坐臥,如在虛空中行,此是生滅心,非禪也。不著則成頑空,冥然無知,著則成魔,自謂得大悟門,殊不知與參禪沒交涉。若真是個參禪漢,發起疑情,一句話頭,如倚天長劍,觸其鋒者,即喪身失命。若不如是,只饒空得一念不起時,只喚作個空無所知,非究竟也。
做工夫疑情發不起,遂將識心揣摩,把古人公案胡亂穿鑿去,謂是全提、謂是半提、謂是向上、謂是向下,是君是臣、是兼帶語、是平實語,自謂見解人所不及。縱一一說得道理,與古人一口吐氣,此是生滅心,非禪也。殊不知古人一語一言,如嚼綿絮團,使人吞不下、吐不出,豈肯與人生出幾多解路,引起人識心耶?若疑情發得起,全身拶入去,此解路識心,不待你死去,自然帖帖地。
做工夫疑情發不起,將身心看破,純是假緣,其中自有一物往來,能動能靜,無形無相,於六根門頭放光動地,散則遍周沙界,收則不立纖塵,向這裏一認認定,不肯起疑情,不肯參究,便謂了事人,此是生滅心,非禪也。殊不知生死心不破,將此等為快意,正是弄識神,一朝眼光落地,便作不得主,隨識神牽引去,隨業受報去。若善業多,則生在人間天上,到四相五衰逼將來,便謂佛法無靈驗,由此謗法,墮在地獄餓鬼道中,出得頭來,知是幾多劫數?以此觀之,參禪全要見人,若自作主宰,總用不著。
做工夫疑情發不起,便認定個眼能見、耳能聞、舌能談、鼻能嗅、手能執著、腳能運奔,是自己一靈真性,向這裏度量,謂是悟門。逢人則瞪眼側耳,手指腳踢,以為佛法,此是生滅心,非禪也。古人喚作如發癇病相似,又云:在曲彔床上弄鬼眼睛相似,弄來弄去,弄到四大分散時,則弄不去。更有一等惡見,以此為奇特,遞代相傳,受人供養,無慚無愧,逢人問法,則大喝一聲,大笑一場。殊不知從來未曾參究,命根未斷,縱行善事,都是魔業,非究竟也。
做工夫疑情發不起,便欲做有為功行:或做解脫、或行苦行;冬不爐、夏不扇;人來乞衣,便全身脫去,甘心凍死,謂之解脫;人來乞食,便自己不食,甘心餓死,謂之解脫,更有種種不可具說。總而論之,皆是勝心所使,誑惑無知。彼無知者,謂是活佛,謂是菩薩,盡其形命,承事供養。殊不知佛戒中謂之惡律儀業,雖是持戒,步步結罪;又有一等燒身燃臂,禮佛求懺,謂之功課,於世法中,亦是好事,參究分中,當得甚麼事?古德云:切莫向他機境上求。謂禮佛是機境,求懺是機境,佛法中一切好事悉機境也。不是教你不行此一切善事,但用心一處,此一切善事,悉能助發滋培善根,他日道眼忽開,焚香掃地皆佛事耳。
做工夫疑情發不起,便欲散誕去、便欲活潑去;逢人則自歌自舞、自歡自樂;或水邊林下,吟詠笑談;或市井街坊,橫行直撞,自謂是個了事人。見善知識開叢林、立規矩:或坐禪或念佛、或行一切善事,則撫掌大笑,生輕慢心、謗瀆心。自不能行道,障人行道;自不能諷經禮懺,障人諷經禮懺;自不能參禪,障人參禪;自不能開叢林,障人開叢林;自不能說法,障人說法。凡有善知識出世,設幾個難問,向人天眾前多答一句、多問一句、喝一聲、打一掌。善知識見彼做鬼戲相似,或不理會,他便向人道,某善知識不會這個道理。苦哉苦哉!此是生滅心勝,久之則攝入魔道,造無窮深孽,受魔福盡,墮無間獄,雖是善因,而招惡果,悲夫!
做工夫疑情發不起,覺得同眾人動止不便,太拘束、太煩紊,便欲向深山無人處住靜去,或向一間房屋裏住靜去。初則硬作主宰,閉目凝心,跏趺合掌,硬硬做去。或一年二年、一月兩月,不見下落;又有一等坐得三兩日便坐不住,或看書、或散誕、或做偈、做詩、或關門打睡;外現威儀、內成流俗;更有一等惡少年、不識廉恥、不信因果、潛行貪欲,逢人則恣口肆意、誑妄無知,自言我曾見善知識來、我得上人法,使無知者信受,與彼通好,或結為道友、或招為徒弟,上行下效,自不知非,不肯返省、不肯見人,妄自尊大,大妄語成,此輩名為可憐憫者。今時厭大眾、求私室,寧不寒心者哉?若真正學道人,慎勿萌此念,正好向眾人中參究,彼此警覺,縱不悟道,決不陷到這般田地,學者不可不警也。
三、示疑情發得起警語
做工夫疑情發得起,與法身理相應,見盡大地光皎皎地,無絲毫障礙,便欲承當個事,不肯撒手,坐在法身量邊,由此命根不斷。於法身中似有見地,似有受用,殊不知全是子想,古人喚作隔身句。既命根不斷,通身是病,非禪也。
到這裏只須全身拶入,承當個大事,亦不知有承當者。古德云:'懸崖撒手,自肯承當;絕後再蘇,欺君不得'。若命根不斷,全是生滅心;若命根斷去,不知轉身吐氣,喚作墮身死漢,非究竟也。這些子道理不難會,自是行者不肯見人,若遇著善知識磕著痛處,當下知歸,其或未然則伏尸萬里也。
做工夫疑情發得起,與法身理相應,攪渾世界,得波翻浪涌一段受用。行人耽著此受用,推不向前,約不退後,由此不得全身拶入。如貧人遇著座黃金山相似,了了明明知得是金,不能隨手受用,古人喚作守寶漢:通身是病,非禪也。
到這裏只須不顧危亡,始得與法相應。天童所謂'普周法界渾成飯,鼻孔累垂信飽參',若不得鼻孔累垂,如坐在飯籮邊餓殺,大海裏渴殺,濟得甚麼邊事?所以道悟後只須見人,如古德悟後見善知識,大有樣子,若自承當個事,不肯遇人抽釘拔楔,皆喚作自欺底漢耳。
做工夫疑情發得起,與法身理相應,看山不是山,見水不是水,盡大地富塞塞地,無纖毫空缺處。忽生一個度量心,似障了面前、障了身心,提亦不起、撲亦不破;提起似有、放下似無;開口吐氣不得、移身換步不得、正恁麼時亦不得:到這裏通身是病,非禪也。
殊不知古人用心純一,疑情發得起,看山不是山、見水不是水、不生度量心,不起別念,硬硬逼拶去。忽朝打破疑團,通身是眼,看山依舊山、見水依舊水,山河大地從甚麼處得來,求纖毫悟跡了不可得。到恁麼田地,只須見人,若不見人,枯木岩前,歧路中更有歧路,到此不蹉跎,不被枯木樁絆倒者,博山與他結個同參。
做工夫疑情發得起,與法身理相應,便沈沈寂寂去!休去歇去!一念萬年去!將疑情鈍置法身理中,不得受用。一向死去、無回互、無管帶、沒氣息,全被死水裏浸殺,自謂之極則:通身是病,非禪也。
石霜會下如此用工者極多,縱坐脫立亡,不得受用;若受得鉗錘,知得痛癢,轉得身、吐得氣,便是人;若不知痛癢,雖會得法身句,只饒坐斷十方,有甚用處?天童所謂'坐斷十方猶點額,密移一步看飛龍'。古人大有警語為人處,大有葛藤相委悉。自是人不肯打徹,欲學善知識,在人叢馬踏之中,千自由,百自在,得不難乎。
做工夫疑情發得起,與法身理相應,坐到湛不搖處,淨裸裸、赤灑灑、沒可把,便放身去,不識得轉位就機,向這裏強立主宰,滯在法身邊:通身是病,非禪也。
洞山云:峰巒挺异,鶴不停機;靈木迢然,鳳無依倚。當知峰巒靈木四個字,太煞玄奧,不是幹爆爆地;不停無依四個字,太煞活潑,不是死獦狚地。若不究到玄奧處,則不知入理之深;若不到活潑處,則不識旋機之妙。道人用心,用到無可用處,正好見人,打翻漆桶,得個徹處。豈可抱愚守株,滯在一隅,甘心做籠中之鶴,退毛之鳳哉。
做工夫疑情發得起,與法身理相應,面前隱隱地,似有個物相似,將此隱隱地,疑來疑去,樁定個前境,便自謂入得法身理、見得法界性,不知此等捏目所成,通身是病,非禪也。
若真個入理之人,世界闊一丈,古鏡闊一丈,橫身當宇宙,求其根塵器界了不可得,又將何為身?將何為境?將何為物?將何為隱隱地?雲門亦指出此病,尚有多文,若明得此一種病,則下之三種病,渙然冰釋矣。博山嘗謂學者曰:法身中病最多,只須大病一場,始識得病根。假饒盡大地人參禪,未有一個不受法身病者,惟除盲聾喑啞者,不在此限。
做工夫疑情發得起,與法身理相應,見古人道盡大地是沙門一隻眼,盡大地是自己一點靈光;盡大地在自己一點靈光裏,又引教中道,一塵中含無邊法界真理,便向這裏領略去,不肯求進益,生不得、死不得,將此解路,謂之悟門:通身是病,非禪也。
殊不知縱與理相應,若打不脫,全是理障,墮在法身邊,何況被解心牽引,不能入理之深。這個獼猴子,捏不死;既死不去,又安得絕後再蘇耶。當知最初發疑情,便要與理相應,既與理相應,要得個深入,既得個深入,須向萬仞岩頭翻斤鬥,打將下來,擺手出漳江,始是大人用心也。不然,儘是掠虛漢,非當家種草也。
做工夫疑情發得起,與法身理相應,行住坐臥,如在日色裏、如在燈影裏,淡淡地沒滋味,或更全身放下,坐到水澄珠瑩之際,風清月白之時,正恁麼時,依正報中,都成一片境去,清清淨淨、伶伶俐俐,自謂之究竟。不得轉身吐氣、不得入廛垂手、又不肯求人決擇;或向淨白界中,別生出异念,謂之悟門:通身是病,非禪也。
天童所謂'清光照眼似迷家,明白轉身猶墮位'。良以清光照眼,豈非水澄珠瑩風、清月白乎;明白轉身,更進得一步,只消似迷墮位四個字,一印印定。行人到此,又作麼生區處?只須有大轉變,拈一莖草作丈六金身用,未為分外,不然是釘樁搖櫓,漁父栖巢,喚作沒血氣漢,打死千個萬個,有甚麼罪過。
做工夫疑情發得起,與法身理相應,於法身邊生奇特想,見光見華、見種種异相,便作聖解,將此殊异之事,炫惑於人,自謂得大悟門:殊不知通身是病,非禪也。
當知此等殊异境像,或是自己妄心凝結而成、或是魔境乘隙而入、或是帝釋天人變化示現。妄心凝結者,如修淨土人,觀想不移念,忽見佛像菩薩像等,如十六觀經中說,悉與淨土理合,非參禪要門;乘隙而入者,如楞嚴經中五蘊空時,行人心有所著,魔即隨意而現;變化示現者,如菩薩修行時,帝釋化身現無頭鬼,無五臟鬼,菩薩無怖畏心;複現美女身,菩薩無愛染心;複現帝釋身,禮拜云:'泰山可崩,海水可竭,彼上人者,難動其心'。故雲'野人伎倆有盡,老僧不見不聞無窮'。若真參學人,縱白刃交加於前,無暇動念,何況靜定中不實境相耶。既與理相應,則心外無境。能觀心、所現境,又安在甚麼處?
做工夫疑情發得起,與法身理相應,覺得身心輕安,動轉施為,不相留礙,此是正偏道交,四大調適。瞥爾如是,非究竟耶。彼無知者,便放下疑情,不肯參究,自謂得大悟門。殊不知命根不斷,縱能入理,全是識心,以識心蔔度,通身是病,非禪也。
為入理不深,轉身太早;雖有深知,不得實用;縱得活句,正好向水邊林下保養含蓄,切不可躁進便欲為人,妄自尊大。當知最初用心,疑情發得起,結在一團時,只待渠自己迸開,始得受用。不然,稍有理致,便放下疑情,這裏定是死不去,定是打不徹,一生虛過,有參禪之名,無參禪之實,只饒入廛垂手,不妨更見大善知識。彼善知識者,是大醫王,能療重病;是大施主,能施如意。切不可生自足想,不欲見人。當知不肯見人,為執己見,禪中大病無過此者。
四、示禪人參公案警語
(一) 示董岩達空禪者
通達虛空翻白浪,好把家私都破蕩,有眼不見有耳聾,赤肉團中加痛棒;
從教白醭口邊生,佛法塵勞一坦平,正念針鋒札不入,面皮鐵鑄沒人情;
非禮莫教輕動步,舉止安庠要回互,漫將知見妄疏親,拶碎疑團須妙悟;
不破疑團誓不休,放出溈山水牯牛,一朝驀鼻穿歸也,迥地遮天這一頭。
(二) 示峰頂智建禪者參無字公案
狗子佛性無,當下絕親疏,如入千尋浪,惟求赤尾魚;有角非關鯉,無須不是渠,有無俱剿絕,直探驪龍珠;又如四面火,前方一線餘,退步即燒殺,橫趨亦喪軀;烈焰非停止,求生莫待徐,如入九重淵,如憑萬仞虛;用意切如此,管取發靈樞,更有前程路,水到自成渠。
(三) 示知白禪者參幹屎橛公案
如何是佛幹屎橛,大千世界一團鐵,渾身坐在鐵團中,不得出時向誰說?知白禮拜,複雲莫禮拜,只饒出得時,領取三十棒!
(四) 示智邲禪者參一句話頭在甚處起公案
一句話頭甚處起,滄海只教幹到底,一句話頭甚處去,春風觸著珊瑚樹;不究去,只究起,石陷崖崩聾兩耳,十二時中步不移,如在刃鋒求住止,只須斤鬥打將來,靜陸平原方步武;男兒立志若如斯,誰道搏龍并捋虎,有問台山路若何,遙指前村驀直去。
(五) 示心陽居士參沒蹤跡公案
沒蹤跡,莫藏身,豎起脊梁只麼行,鐵壁銀山俱靠倒,幾回歡喜幾回嗔;
藏身處,沒蹤跡,休向虛空尋鳥跡,放下娘生鐵面皮,蒺藜傾出黃金汁;
返複看,不較多,管甚眾生與佛魔,只教一口都吞盡,滴水翻成幾丈波;
行也參,坐也究,踢破指頭俱漏逗,倒騎鐵馬上須彌,一生不著隨人後。
(六) 示照監院看萬法歸一公案
萬法歸一,一歸何處,豎起眉毛,如大火聚;生與同生,死與同死,行與同行,住與同住;頓起疑情,莫生怕怖,如臨大敵,不暇他顧;逢逆順境,須善回互,歸處不知,肯隨他務;撞破鐵圍山,蹲踞寶藏庫,瞬目與揚眉,全機彰露布;青州布衫重七斤,門前依舊桃千樹。
(七) 示普周禪者參念佛公案
一句阿彌陀,如珠投濁水,珠投水自清,佛念妄即止;水自清,髭須可鑒絕纖塵,依稀識得娘生面,展似眉毛作麼生;妄即止,萬里澄潭不見底,碧玻璃上珊瑚枝,雪老冰枯只這是;只這是,念即空,三更初夜日通紅,寶池金地蓮花國,萬派全歸指顧中;指顧中,空此念,念空空念成一片,十萬程途當下知,根塵陰界摩尼殿;摩尼殿,光皎皎,佛法塵緣都照了,轉位旋機事若何。噫!生也不道,死也不道。
(八) 示觀如禪者看父母未生前公案
父母未生前,誰是本來面,放下鐵心肝,提起吹毛劍;世法及塵緣,如蠓入猛焰,無量妙法門,參禪最靈驗;單提句話頭,不墮諸方便,萬別與千差,都來融一念;萬仞岩前,湛水渟渟,一帶晴空,閑雲片片;到此則心月孤圓,敢曰靈明顯現,光吞萬境境非光,卻笑澄江淨如練;非如練,只一線,更須入火重烹煉,穴細金針露鼻時,蘇州布也揚州絹,參!
(九) 示宗妙禪者以千日期參公案
善造道者千日功,趣向如吞栗棘蓬,淨白界中才一念,須彌山隔在其中;
一句話頭如鐵橛,佛法塵勞都屏絕,昏沈散亂成團去,只須切上重加切;
千日如同頃刻間,意路心思絕往還,放開兩足超然上,烈火層冰總是閑;
全身拶入無生國,妙出有無之軌則,富塞虛空不顧人,始知大地如漆黑;
翻身拄杖活如龍,透海穿山振古風,此是日旋三昧力,法界毫端用不窮;
更有向上末後句,玄妙機微都不是,不向如來行處行,男兒自有沖天志。
(十) 答六雪關主問參公案行人話頭真切不落楞嚴五蘊魔外
細觀楞嚴五十種魔事,不出一個看字,如色陰明白銷落諸念,乃至是人則能超越劫濁,觀其所由堅固妄想以為其本,即此堅固妄想,便不能融化,於妄想中精研,見希奇之事,便作聖解,豈非著耶。如不作聖解,名善境界,不作,即不著耳。
又五蘊中總以妄想二字結之,最初一著,便不能破,即此妄想,便是魔之根蒂,其根本不除,挫其枝葉令其不生,可乎?甚乃利其虛明,食彼精氣,悉妄想牽合,非魔從外來。苟涉於慎護,正所謂雪上加霜,火上益油耳。
如受陰中虛明妄想,虛明亦妄想,蓋最初未到求心不有之地,非妄而何?如想陰中融通妄想,最初章雲,心愛圓明,即前妄根與境融通,便生愛著,十種悉雲心愛等,蓋天魔從圓境中來,與愛心偶合,作無邊魔業,安可救也,良以行人最先坐斷此一念,無心即無愛,無愛則著之一字何有耶?只如第九章雲,心愛入滅,貪求深空等,悉是魔業,亦最初妄心不破,正所謂蒸沙作飯,沙非飯本耶。
如行陰中幽隱妄想,蓋行陰乃遷流不止為性,故云:生滅根元,從此披露;為想陰盡,徹見行陰中根元,悉是生滅,念念不停,行人不隨生滅遷流,故得凝明正心,爾時天魔不得其便,但於圓元中起計度,故窮其始末有因無因等,既有計度,亡正遍知,計之一字,從幽隱中來,文雲觀彼幽清,不能徹見源底也。
如識陰中顛倒妄想,謂同分生機,倏然隳裂,六根虛靜,無複馳逸,虛靜為不馳逸,不馳逸為行陰盡耳,行陰既盡,見聞通鄰,互用清淨。故云:窮諸行空,尚依識元,乃至精妙未圓,便生聖解,此十種悉以識心而生聖解,既作聖解,違遠圓通,生諸種類矣。
禪門中善用心者,俱不相涉。思大云:十方諸佛,被我一口吞盡,何處更有眾生可度,此是佛祖位中留渠不住,邪魔外種其奈爾何,欲得不受其蝕,但全身入理,不待遣,不待護,妄想念盡,則魔業自盡矣。古德云:便好和根下一斧,免教節外又生枝。
(十一) 答不執修證不廢修證問
吾宗門下,毋論利鈍賢愚,但以信而入;既發起猛利心,如坐在鐵壁銀山,只求迸出,諸妄想心,悉不能入,觀照功行,安將寄乎?果得一念迸開,如披雲見天,如獲故物,觀照功行,亦何所施?只貴參究之念甚切,其參究亦涉於功行,但不以功行立名;如看破世緣,切究至道,亦涉於觀照,但不以觀照立名。如圓覺云:'惟除頓覺人,并法不隨順',若以觀照為事,則有能觀能照之心,必有所觀所照之境,能所對立,非妄而何。所以禪宗云:獨蹈大方,心外無境,將十方世界洎父母身心融成一個,坐斷兩頭,始得個入門。
向上一路,更須自看,不然,儘是鬼家活計,安可以修證同日而語耶。果顢頇不到此地,即名自欺,此輩名為可憐湣者,寧堪齒錄也。南岳云:'修證即不無,染污即不得',即此不染污之修,可謂圓修,還著得個修字麼?即此不污染之證,可謂圓證,還著得個證字麼?如此則終日修而無修,掃地焚香,悉無量之佛事,又安可廢,但不著修證耳。九地尚無功用行,況十地乎,乃至等覺說法如雨如雲,猶被南泉呵斥與道全乖,況十地觀照,與宗門而較其優劣可乎。
(十二) 參禪偈十首
參禪須鐵漢,毋論期與限,咬定牙齒關,只教大事辦;
猛火熱油鐺,虛空都煮爛,忽朝撲轉過,放下千斤擔。
參禪莫論久,不與塵緣偶,剔起兩莖眉,虛空顛倒走;
須彌碾成末,當下追本有,生鐵金汁流,始免從前咎。
參禪莫莽鹵,行誼要稽古,一條弦直心,不遭歧路苦;
拶碎黃龍關,拈卻雲門普,這個破落僧,從來不出戶。
參禪沒主宰,只要心不改,萬彙及塵勞,旋坌誰瞅睬;
堅硬可擎天,勇決堪抒海,雖然未徹頭,管取前程在。
參禪須審細,莫把工程計,有條便扳條,無條便扳例;
不親佛與祖,管甚經和偈,都來一口吞,心空始及第。
參禪發正信,信正魔宮震,片雪入紅爐,赤身游白刃;
只尋活路上,莫教死水浸,大散關忽開,倒騎毗盧印。
參禪休把玩,倏忽時光換,至理及玄奧,秦時鍍鑠鑽;
咄哉丈夫心,著手還自判,百年能幾何,莫待臨行亂。
參禪無巧拙,一念貴超越,識得指上影,直探天邊月;
劈開胸見心,刮去毛有血,分明舉似君,不會向誰說。
參禪須趁早,莫待年紀老,耳聵眼朦朧,朝在夕難保;
生平最樂事,到此都潦倒,佛法本無多,只要今時了。
參禪莫治妄,治妄仍成障,譬欲得華鯨,管甚波濤漾;
至體絕纖塵,妄心是何狀,謹白參禪者,斯門真可尚。
明 元來 撰
成正 集
博山警語序‧劉崇慶
博山和尚參禪警語 卷之上
一、示初心做工夫警語
二、評古德垂示警語(上)
博山和尚參禪警語‧卷之下
一、評古德垂示警語(下)
二、示疑情發不起警語
三、示疑情發得起警語
四、示禪人參公案警語
(一)示董岩達空禪者
(二)示峰頂智建禪者參無字公案
(三)示知白禪者參幹屎橛公案
(四)示智邲禪者參一句話頭在甚處起公案
(五)示心陽居士參沒蹤跡公案
(六)示照監院看萬法歸一公案
(七)示普周禪者參念佛公案
(八)示觀如禪者看父母未生前公案
(九)示宗妙禪者以千日期參公案
(十)答六雪關主問參公案行人話頭真切不落楞嚴五蘊魔外
(十一)答不執修證不廢修證問
(十二)參禪偈十首
博山警語‧序
警乃醒覺之義,或雲驚也。譬有賊瞰巨室,主人張燈夜坐堂皇之上,謦咳作聲,賊懼不能便,稍爾昏睡則乘間而入,橐為之傾。故嚴城擊柝,刁鬥鳴轅,卒有變而無虞,以其警備於機先也。
人有生死大患,乃萬劫不醒之長夢,況亦為賊媒,日劫家寶,不有大覺之雄痛語警醒,則終身醉夢,了無悟日,非但睡時做不得主,即白晝開眼,魔語尤甚。故博山大師乘悲願力,來作大醫王,用一味伽陀,遍療狂狷業病,故有示禪病警語五章,直捷簡當,把參禪骨髓中病都說透過,其開示做工夫語,最為吃緊,真是禪門一種切要新書,亦救世之金丹九轉也。
夫禪也,假名無體,何有病乎?蓋參禪人多起執情謬解,被心意識哄殺,不向機境上求,便向學解中討,或被古人言句礙膺,或向死水裏浸殺,或坐在無事甲裏;不是靈利心死不得,便是痴著心轉不得,故命根難斷,生滅宛然,通身都是我病,非是禪有病也;甚則成枉著魔,佛亦不可救,此名業病,亦非禪病也;假饒死得種種心,不肯做工夫與法身理相應,不曾踏著向上關捩,坐在飯籮裏輕安自在,只個輕安正是禪病。故僧問古德:如何是清淨法身?德云:無量大病源此語,如栗棘蓬,吞吐誠難。古人從真參實悟中,病過一番來,其垂手處自不亂下針錐,要個絕氣息識痛癢底漢,方肯診視。是以識病乃能去病,調己然後調人,可謂三折肱為良醫歟。
博山大師自來參究此道,極是融通,凡有言句,皆中肯綮,非故為高妙玄著之談,使人不知,乃平日親證實履境界,見到說到,行到用到;其義理精明,辨才無礙,所以快說禪病,如握秦宮玉鏡,照見群僚肝膽,一毫隱諱不得。古今踞曲盝床,稱善知識說禪者,如師之妙罕儷然。
禪病最難說,說亦不能盡,何哉?病即法身之病,法身無數,病寧有極?善救法身病者,以病為妙劑,以病為家常茶飯,以病為貼肉汗衫,在善葆之而已。古人於病假中游戲而為佛事,蓋看破法身無主,病自霍然。故洞山道:'老僧看時不見有病,特由妄想執著,故禪病競生'。昔佛說楞嚴,五蘊魔事及外道遍計,即是今人禪病中事。然著即成魔,計則名外,不著不計亦為病,所以云:'不作聖心,名善境界,若作聖解,即受群邪'。法華云:有一導師,善知通塞險難道路,故能導彼眾人,前至寶所。
然則大師此書,正末世舟航,初心徑路,豈但有益於今日,亦有補於將來。決欲參禪做工夫,求大悟門,肯細觀此書,大有相為作略:能使疑情發不起處發起,病根點不破處點破,如披沙露寶,要渠自取,如開霧見天,使人不迷;截路中有出身之路,死句裏有活人之句,如圓珠走盤,不滯一語。其妙用如此,人人知此用心,可以坐睡見道,不費許多草鞋錢,直到大安樂田地,與佛祖同一鼻孔通風。有能以此自警者而警眾,複以此自愈者而愈人,亦名現在醫王,使祖師命脈流通,國脈與慧脈并固,庶不負大師垂示之方便願力云爾,是為序。
萬曆辛亥歲孟秋月 信州弟子劉崇慶和南題
博山和尚參禪警語‧卷之上
一、示初心做工夫警語
做工夫,最初要發個破生死心堅硬,看破世界身心悉是假緣,無實主宰。若不發明本具的大理,則生死心不破;生死心既不破,無常殺鬼念念不停,卻如何排遣?將此一念,作個敲門瓦子,如坐在烈火焰中求出相似,亂行一步不得、停止一步不得、別生一念不得、望別人救不得。當恁麼時,只須不顧猛火、不顧身命、不望人救、不生別念、不肯暫止,往前直奔,奔得出是好手。
做工夫貴在起疑情。何謂疑情?如生不知何來,不得不疑來處;死不知何去,不得不疑去處。生死關竅不破,則疑情頓發,結在眉睫上,放亦不下,趁亦不去,忽朝撲破疑團,生死二字,是甚麼閑家具!
哦!古德云:'大疑大悟,小疑小悟,不疑不悟'。
做工夫把個死字貼在額頭上,將血肉身心如死去一般,只有要究明的這一念子現前。這一念子如倚天長劍,若觸其鋒者,了不可得;若淘滯磨鈍,則劍去久矣!
做工夫最怕耽著靜境,使人困於枯寂,不覺不知。動境人厭,靜境多不生厭:良以行人一向處乎喧鬧之場,一與靜境相應,如食飴食蜜,如人倦久喜睡,安得自知耶。
外道使身心斷滅,化為頑石,亦從靜境而入。良以歲久月深,枯之又枯,寂之又寂,墮於無知,與木石何异?吾人或處於靜境,只要發明衣線下一段大事,不知在靜境始得,於大事中求其靜相了不可得,斯為得也。
做工夫要中正勁挺,不近人情!苟循情應對,則工夫做不上;不但做不上,日久月深,則隨流俗阿師無疑也。
做工夫人抬頭不見天,低頭不見地;看山不是山,見水不是水;行不知行,坐不知坐。千人萬人之中,不見有一人,通身內外,只是一個疑團:可謂攪渾世界,疑團不破,誓不休心,此為工夫緊要。
何謂攪渾世界?無量劫來,本具的大理,沈沈寂寂,未嘗動著,要在當人抖擻精神,天旋地轉,自有波翻浪涌一段受用。
做工夫不怕死不得活,只怕活不得死。果與疑情廝結在一處,動境不待遣而自遣,妄心不待淨而自淨。六根門頭,自然虛豁地,點著即到,呼著即應,何愁不活也。
工夫做得上,如挑千斤擔子,放亦不下;如覓要緊的失物相似,若覓不著,誓不休心。其中但不可生執、生著、生計:執成病、著成魔、計成外。果得一心一意,如覓失物相似,則三種泮然沒交涉。所謂生心動念,即乖法體矣。
做工夫舉起話頭時,要歷歷明明,如貓捕鼠相似,古所謂不斬黧奴誓不休。不然則坐在鬼窟裏,昏昏沈沈,過了一生,有何所益。貓捕鼠,睜開兩眼,四腳撐撐,只要拿鼠到口始得,縱有雞犬在旁,亦不暇顧。參禪者亦複如是,只是憤然要明此理,縱八境交錯於前,亦不暇顧。才有別念,非但鼠,兼走卻貓兒。
做工夫一日要見一日工夫!若因因循循,百劫千生未有了的日子。博山當時插一枝香,見香了便云:'工夫如前無有損益,一日幾枝香耶?一年若干許香耶'?又云:'光景易過,時不待人,大事未明,何日是了'?由此痛惜,更多加策勵。
做工夫不可在古人公案上卜度,妄加解釋!縱一一領略得過,與自己沒交涉。殊不知古人一語一言,如大火聚,近之不得、觸之不得,何況坐臥其中耶?更於其間分大分小、論上論下,不喪身失命者幾希?
此事不與教乘合,故久修習大乘業者,不知不識,何況聲聞緣覺諸小乘耶。三賢十聖豈不通教說,此一事三乘膽戰,十地魂驚,等覺菩薩說法如雲如雨,度不可思議眾生,入無生法忍,尚喚作所知愚,與道全乖,又何況其餘耶。蓋此事從凡夫地,頓同佛體,人所難信,信者器,不信非器。
諸行人欲入斯宗乘者,悉從信而入。信之一字,有淺有深,有邪有正,不可不辨。淺者:凡入法門,誰雲不信,但信法門,非信自心;深者:諸大乘菩薩,尚不具信。如華嚴疏云:見有能說法者,有所聽法眾,尚未入乎信門;如雲即心即佛,誰雲不信,及乎問汝是佛耶?則支吾排遣,承當不下;法華云:盡思共度量,不能測佛智,何以有盡思度量之心,蓋信不具耳。
邪正者:自心即佛名正信,心外取法名邪信。即佛要究明自心,親履實踐到不疑之地,始名正信;如顢頇儱侗猜三謎相似,但雲心即佛,實不識自心,即名邪信。
古人摘桃便定去,鋤地便定去,作務時亦定。豈是坐久遏捺,令心不起,然後為定耶?若如此即名邪定,非禪者正意。
六祖云:那伽常在定,無有不定時,然須徹見本體,方與此定相應。釋迦老子下兜率、降皇宮、入雪山、睹明星、開幻眾,未出此定。不然,則被動境漂溺,孰名為定。
動境中求起處不可得,靜境中亦求起處不可得;動靜既無起處,將何為境耶?會得此意,總是一個定體,充塞彌亙,無餘蘊也。
做工夫不得沾著世法!佛法中尚沾著一點也不得,何況世法耶?若真正話頭現前,履冰不見寒,蹈火不見熱,荊棘林中橫身直過不見有挂礙,始可在世法中橫行直撞。不然盡被境緣轉將去,欲得工夫成一片,驢年也未夢見在。
做工夫人不可尋文逐句、記言記語!不但無益,與工夫作障礙。真實工夫,返成緣慮,欲得心行處絕,豈可得乎?
做工夫最怕比量,將心湊泊,與道轉遠,做到彌勒下生去,管取沒交涉!若是疑情頓發的漢子,富塞虛空,不知有虛空名字, 如坐在銀山鐵壁之中,只要得個活路;若不得個活路,如何得安穩去?但恁麼做去,時節到來,自有倒斷。
近時有等邪師,教學者不在工夫,又雲古人未嘗做工夫。此語最毒!迷誤後生,入地獄如箭射。大義禪師坐禪銘云:'切莫信道不須參,古聖孜孜為指南'。雖然舊閣閑田地,一度贏來得也未,若不須參究,便雲得理,此是天生彌勒,自然釋迦,此輩名為可憐憫者。蓋自己不曾參究,或見古人一問一答,便領悟去,遂將識情解將去,便誑妄於人;或得一場熱病,叫苦連天,生平解的用不著;或到臨命終時,如螃蟹入湯鍋,手忙腳亂,悔之何及。
黃檗禪師云:'塵勞迥脫事非常,緊把繩頭作一場;不是一番寒徹骨,怎得梅花撲鼻香',此語最親切!若將此偈,時時警策,工夫自然做得上。如百里程途,行一步則少一步,不行只住在這裏,縱說得鄉里事業了了明明,終不到家,當得甚麼邊事。
做工夫最要緊是個'切'字。切字最有力,不切則懈怠生;懈怠生則放逸縱意,靡所不至。若用心真切,放逸懈怠,何由得生?當知切之一字,不愁不到古人田地,不愁生死心不破。舍此切字,別求佛法,皆是痴狂外邊走,豈可與做工夫同日而語也。
'切'之一字,豈但離過,當下超善惡無記三性。一句話頭,用心甚切,則不思善;用心甚切,則不思惡;用心甚切,則不落無記。話頭切,無掉舉;話頭切,無昏沈;話頭現前,則不落無記。
'切'之一字,是最親切句。用心親切,則無閑隙,故魔不能入;用心親切,不生計度有無等,則不落外道。
做工夫人,行不知行,坐不知坐。謂話頭現前,疑情不破,尚不知有身心,何況行坐耶。
做工夫最怕思惟、做詩做偈、做文賦等。詩偈成則名詩僧,文賦工則稱文字僧,與參禪沒交涉。凡遇著逆順境緣動人念處,便當覺破,提起話頭,不隨境緣轉始得。或雲'不打緊',這三個字最是誤人,學者不可不審。
做工夫人多怕落空。話頭現前,那得空去?只此怕落空的便空不去,何況話頭現前耶。
做工夫疑情不破,如臨深淵、如履薄冰,毫厘失念,則喪身失命。疑情不破,則大理不明,一口氣不來,又是一生被中陰牽引,未免隨業識去,改頭換面,不覺不知。由此則疑上更添個疑,提起話頭,不明決定要明、不破決定要破!譬如捉賊,須是見贓始得。
做工夫不得將心待悟!如人行路,住在路上待到家終不到家,只須行到家。若將心待悟,終不悟,只須逼拶令悟。若大悟時,如蓮花忽開,如大夢忽覺:良以夢不待覺,睡熟時自覺;花不待開,時節到自開;悟不待悟,因緣會合時自悟。餘云:因緣會合時,貴在話頭真切,逼拶令悟非待悟耶。又悟時如披雲見天,而廓落無依,天旋地轉,又是一番境界。
做工夫要緊、要正、要綿密、要融豁!
何謂緊?人命在呼吸,大事未明,一口氣不來,前路茫茫,未知何往,不得不緊。古德云:'如麻繩著水,一步緊一步'。
何謂正?學人須具擇法眼,三千七百祖師,大有樣子,若毫厘有差,則入邪徑。經云:'唯此一事實,餘二則非真'。
何謂綿密?眉毛與虛空廝結,針札不入,水灑不濕,不容有毫厘閑隙。若有毫厘閑隙,則魔境乘隙而入。古德云:'一時不在,如同死人'。
何謂融豁?世界闊一丈,則古鏡闊一丈;古鏡闊一丈,則火爐闊一丈。決不拘執住在一處,捉定死蛇頭;亦不系墜在兩頭,漭漭蕩蕩。古德云:'圓同太虛,無欠無餘',真到融豁處,則內不見有身心,外不見有世界,始得個入頭。
緊而不正,則枉用工;正而不緊,則不能入。既入須要綿密,始得相應;既相應須要融豁,方為化境。
做工夫著不得一絲毫別念!行住坐臥,單單只提起本參話頭,發起疑情,憤然要討個下落;若有絲毫別念,古所謂雜毒入心,豈但傷身命,兼傷乎慧命,學者不可不謹。
餘雲別念非但世間法,除究心之外,佛法中一切好事悉名別念,又豈但佛法中事。於心體上取之、舍之、執之、化之,悉別念矣。
做工夫人,多雲做不上,即此做不上,便做去!
如人不識路,便好尋路,不可雲尋不著路,便休耶。如尋著路的,貴在行,直至到家乃可爾,不得站在路上不行,終無到家日子。
做工夫做到無可用心處、萬仞懸崖處、水窮山盡處、羅紋結角處,如老鼠入牛角,自有倒斷也。
做工夫最怕的一個伶俐心!伶俐心為之藥忌,犯著些毫,雖真藥現前,不能救耳。若真是個參禪漢,眼如盲、耳如聾,心念才起時,如撞著銀山鐵壁相似,如此則工夫始得相應耳。
工夫到得真切,將身心與器界,煉得如鐵橛子相似,只待渠爆地斷,卒地折,更要撮得聚,始得。
做工夫不怕錯,只怕不知非!縱然行在錯處,若肯一念知非,便是成佛作主底基本,出生死底要路,破魔網底利器也。釋迦大師於外道法,一一證過,只是不坐在窠臼裏,將'知非便舍'四個字,從凡夫直到大聖地位。此意豈但出世法,在世法中有失念處,只消個知非便舍,便做得一個淨白的好人;若抱定錯處為是,不肯知非,縱是活佛現前,救他不得。
做工夫不可避喧向寂、瞑目合眼,坐在鬼窟裏作活計!古所謂黑山下坐死水浸,濟得甚麼邊事?只須在境緣上做得去,始是得力處。一句話頭,頓在眉睫上,行裏坐裏、著衣吃飯裏、迎賓待客裏,只要明這一句話頭落處。一朝洗面時,摸著鼻孔,原來太近,便得個省力。
做工夫最怕認識神為佛事,或揚眉瞬目、搖頭轉腦,將謂有多少奇特。若把識神當事,做外道奴也不得。
做工夫正要心行處滅,切不可將心湊泊、思惟問答機緣等!洞山云:'體妙失宗,機昧終始,便不堪共語也'。若大理徹時,一一三昧,從自心中流出,思惟造作何啻霄壤也。
工夫不怕做不上,做不上要做上,便是工夫!古德云:'無門解脫之門,無意道人之意',貴在體悉個入處。若做不上,便打退鼓,縱百劫千生,其奈爾何?
疑情發得起,放不下,便是上路!
將生死二字貼在額頭上,如猛虎趕來,若不直走到家,必喪身失命,何可住腳耶?
做工夫只在一則公案上用心,不可一切公案上作解會!縱能解得,終是解,非悟耶。法華經云:'是法非思量分別之所能到'。圓覺云:'以思惟心,測度如來圓覺境界,如將螢火燒須彌山,終不能得'。洞山云:'擬將心意學玄宗,大似西行卻向東'。
大凡穿鑿公案者,須皮下有血,識羞慚,始得。
做工夫提起話頭,只是知疑情打不破,畢竟無第二念,決不可向經書上引證,牽動識情;識情一動,則妄念紛馳,欲得言語道斷,心行處滅,安可得乎?
'道不可須臾離,可離非道也'。工夫不可須臾間斷,可間斷非工夫也。真正參究人,如火燒眉毛上,又如救頭燃,何暇為他事動念耶?古德云:'如一人與萬人敵,覿面那容眨眼看'!此語做工夫最要,不可不知。
做工夫自己打未徹,只可辦自己事,不可教人!如人未到京城,便為他人說京城中事,非但瞞人,亦自瞞耳。
做工夫曉夕不敢自怠!如慈明大師,夜欲將睡,用引錐刺之。又云:'古人為道,不食不寢,余又何人耶'?古人畫一石灰圈,道理不明,腳步不出圈內;今人縱意肆情,游蕩不羈,謂之活潑,大可笑耳。
工夫或得輕安,或有省發,不可便為悟也。博山當時看船子和尚沒蹤跡句,一日因閱傳燈見趙州囑僧云:'三千裏外逢人始得',不覺打失布袋,如放下千斤擔子,自謂大悟。逮見寶方,如方木逗圓孔,始具慚愧。若悟後不見大善知識,縱得安逸,終是未了。
寶方勉餘偈云:'空拶空兮功莫大,有追有也德猶微;謗他迦葉安生理,得便宜處失便宜'。此是百尺竿頭進步句,衲僧輩不可不審!余嘗謂學者云:我得寶方'不肯'兩個字,受用不盡。
做工夫不得作道理會,但硬硬參去,始發得起疑情:若作道理會,只是幹爆爆的,豈但打不徹自己事,連疑情亦發不起。如人雲器中盛的是何物,實不見彼所指的物,彼以非為是,便不能發疑,又不但不起疑,即以彼物為此物,以此物為彼物,如此謬解,若不開器親見一回,則終其身而不可辨也。
做工夫不可作無事會,但憤然要明此理!若作無事會,一生只是個無事人,衣線下一件大事,終是不了。如人覓失物相似,若覓著始了,若覓不著,便置在無事甲裏無有覓意,縱然失物現前亦當面錯過,蓋無覓物意耳。
做工夫不可作擊石火閃電光會!若光影門頭,瞥有瞥無,濟得甚事?要得親履實踐,親見一回始得。若真正得意,如青天白日之下,見親生父母相似,世間之樂事,更無過者。
做工夫不得向意根下蔔度!思惟蔔度,使工夫不得成片,不能發得起疑情。思惟蔔度四個字障正信、障正行、兼障道眼。學者於彼,如生冤家相似乃可耳。
做工夫不得向舉起處承當!若承當,正所謂顢頇儱侗,與參究便不相應;只鬚髮起疑情,打教徹,無承當處,亦無承當者,如空中樓閣,七通八達。不然認賊為子,認奴作郎。古德云:'莫將驢鞍橋,喚作阿爺下頷'!斯之謂也。
做工夫不得求人說破!若說破,終是別人的,與自己沒相干。如人問路到長安,但可指路,不可更問長安事,彼一一說明長安事,終是彼見的,非問路者親見耶。若不力行,便求人說破,亦複如是!
做工夫不只是念公案!念來念去,有甚麼交涉,念到彌勒下生時,亦沒交涉,何不念阿彌陀佛,更有利益!不但教不必念,不妨一一舉起話頭:如看無字,便就無上起疑情;如看柏樹子,便就柏樹子起疑情;如看一歸何處,便就一歸何處起疑情。
疑情發得起,盡十方世界是一個疑團,不知有父母的身心,通身是個疑團,不知有十方世界,非內非外,滾成一團,只待彼如桶箍自爆,再見善知識,不待開口,則大事了畢,始撫掌大笑。回觀念公案,大似鸚鵡學語,亦何愚哉。
做工夫不可須臾失正念!若失了參究一念,必流入异端,忘忘不返。
如人靜坐,只喜澄澄湛湛,純清絕點為佛事,此喚作失正念,墮在澄湛中;
或認定一個能講能談,能動能靜為佛事,此喚作失正念、認識神;
或將妄心遏捺,令妄心不起為佛事,此喚作失正念:
將妄心捺妄心,如石壓草,又如剝芭蕉葉,剝一重又一重,終無了的日子;或觀想身心如虛空,不起念,如墻壁,此喚作失正念。玄沙云:'便擬凝心斂念,攝事歸空,即是落空亡外道,魂不散的死人'。總而言之,皆失正念故。
做工夫疑情發得起,更要撲得破!若撲破時,當確實正念,發大勇猛,切中更加個切字始得。徑山雲;大丈夫漢,決欲究竟此一段大事因緣,一等打破面皮,性燥豎起脊梁骨,莫順人情,把自平昔所疑處,貼在額頭上,常時一似欠人萬百貫錢,被人追索,無物可償,生怕被人恥辱,無急得急,無忙得忙,無大得大的一件事,方有趣向分。
二、評古德垂示警語(上)
趙州云:三十年不雜用心,除著衣吃飯是雜用心。
評:非不用心,不雜用心耳。所謂置心一處,無事不辦。
趙州云:'汝但究理坐看,三二十年,若不會,截取老僧頭去'!
評:趙州著甚死急。然雖如是,歲月長,討個三二十年不异心,也難得。
趙州云:老僧十八歲便解破家蕩產。又云:我當時被十二時辰使,如今使得十二時。
評:在家產上作活計,被十二時辰使;破得家產者,便使得十二時。忽有僧問:如何是家產?博山答云:卸卻皮囊即向汝道。
趙州云:你若一生不離叢林,不語五年十年,無人喚你作啞漢,已後佛也不奈你何。
評:不語即是不雜用心,若不向衣線下究理,則太遠在。
天臺韶國師云:'假饒答話揀辨如懸河,只成得個顛倒知見'。若只貴答話揀辨,有甚麼難?但恐無益於人,翻成賺誤。
評:今時人學得一肚皮,尋常問來答去,將佛法為戲具,非但無益,多成罪過;而今恣閑言閑語,以當宗乘,看古人說話,面皮厚多少。
國師云:諸上座從前所學揀辨、問答記持,說道理極多,為甚麼疑心不息?聞古人方便,特地不會?只為多虛少實。
評:揀辨記持,皆屬緣慮,生死根不斷,如何會得古人意。所以云:'微言滯於心首,恒為緣慮之場;實際居於目前,返作名相之境'。
國師云:上座不知從腳跟下一時?破,看是甚麼道理?有多少法門與上座作疑求解?始知從前所學底事,只是生死根源,陰界裏活計。所以古人道:'見聞不脫,如水裏月'。
評:見聞緣慮,誰人不有,要有大轉變始得。若不與工夫相應,從水晶宮裏穿下過來,終沒交涉。古德云:'知解入心,如油入面,永無出期,不可不謹'。
紹岩禪師云:諸仁者,今日國主致請,只圖諸仁者明心,此外別無道理。諸仁者還明心也未?莫不是語言談笑時、凝然杜默時、參尋知識時、道伴商略時、觀山玩水時、耳目絕對時,是汝心否?如上所解,盡為魔魅所著,豈曰明心?
評:語不是、默不是、見聞不是、離見聞亦不是,作麼生會?即今禪者,莫亂統好。
岩云:更有一類人,離身中妄想外,別認遍十方世界。含日月、包太虛,謂是本來真心。斯亦外道所計,非明心也。
評:此喚作遍空外道,又安得身心一如,身外無餘耶?即今禪和子,不曾遇人,自作主宰,多落斯見。
又云:諸仁者要會麼?心無是者,亦無不是者,汝擬執認,其可得乎?
評:前二種是病,過在執認二字上;此段是藥,但無是非執認,病即愈矣!
瑞鹿禪師云:大凡參學,未必學問話是參學、未必學揀話是參學、未必學代語是參學、未必學別語是參學、未必學拈破經論中奇特言語是參學、未必拈破祖師奇特言語是參學。若於如是等參學,任你七通八達,於佛法中倘無見處,喚作幹慧之徒。豈不聞'聰明不敵生死,幹慧豈免回輪'。
評:今時人類皆如是,正所謂拋卻真金拾瓦礫,不肯真實參究,恣口頭三昧。如香岩問一答十,問十答百,豈不是通達?於佛法中若無有見處,父母未生前一句子,便不奈何。今時學語之流,且道濟得甚麼邊事?
瑞鹿禪師云:若也參學,應須真實參學始得:行時行時參取、立時立時參取、坐時坐時參取、眠時眠時參取、語時語時參取、默時默時參取、一切作務時一切作務時參取。既向如是等時參,且道參個甚麼人?參個甚麼語?到這裏,須自有個明白處始得。若不如是,喚作造次之流,則無究竟之旨。
評:要切究此參的語是甚麼語?參的人是甚麼人?若不究此語,不識此參的人,是謂空過,非參學也。
芭蕉云:如人行次,忽遇前面萬丈深坑,背後野火來逼,兩畔是荊棘林;若也向前,則墮在坑塹,若也退後,則野火燒身,轉側則被荊棘林礙。當與恁麼時,作麼生免得,若也免得,有出身之路;若免不得,墮身死漢。
評:直須不顧危亡,始得個徹頭,稍生疑議,則喪身失命!芭蕉此語,最為工夫緊要,學者多求知解,墮在玄奧窠臼裏,不向這裏留意,是謂空過一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