說明
週二, 09 三月 2004 23:26

佛法概論 第十九章

作者  印順法師著

印順法師著

第十九章 菩薩眾的德行

第一節 菩薩行通說

 空與慈悲

  前來所說的在家與出家,約釋尊適應當時的一般聲聞弟子說。本章的菩薩,雖不出于在家與出家,但約追蹤釋尊精神,發揮釋尊本懷的佛教徒說。菩薩道源于釋尊的本教,經三五百年的孕育成長,才發揚起來,自稱大乘,大乘教雖為了適應時機而多少梵化,然而他的根本原理,到底是光華燦爛,能徹見佛法真髓的!

  先從空與慈悲來說明菩薩道。空,是阿含本有的深義,與菩薩別有深切的關係。佛曾對阿難說:「阿難,我多行空」(中含小空經)。這點,『瑜伽論』(卷九0)解說為:「世尊於昔修習菩薩行位,多修空住,故能速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,非如思惟無常苦住」。這可見菩薩是以修空為主的,不像聲聞那樣的從無常苦入手。『增一阿含經序品』也說:「諸法甚深論空理,……此菩薩德不應棄」。如從緣起的三法印的深義說,無常即無有常性,本就是空的異名。但一般聲聞弟子,對於無常故苦的教授,引起厭離的情緒極深。聲聞、辟支佛們,不能廣行利濟眾生的大事,不能與釋尊的精神相吻合。他們雖也能證覺涅槃空寂,但由于厭心過深,即自以為究竟。聲聞的方便適應性,限制了釋尊正覺內容的充分開展。佛從菩薩而成,菩薩的觀慧直從緣起的法性空下手,見一切為緣起的中道,無自性空,不生不滅、本來寂靜。這樣,才能于生死中忍苦而不急急的自了,從入世度生中向于佛道。

  與戒律有關的慈悲,聲聞也不能說沒有的。但佛滅百年,已被歪曲為粗淺的了(四分律七百結集)。聲聞者不能即俗而真,不能即緣起而空寂,以為慈悲等四無量心,但緣有情,不能契入無為性。不知四無量心是可以直入法性的。如質多羅長者為那伽達多說:無量三昧與空三昧、無相三昧、無所有三昧,有差別義,也有同一義。約「無諍」義說,無量與無相等,同樣是能空於貪、瞋、癡、常 見、我、我所見的(雜含卷二一‧五六七經)。從空相應緣起來說,由于有情無自性,是相依相緣相成,自己非獨存體,一切有情也不是截然對立的,所以能「無怨無瞋無恚」。了達有情的沒有定量性,所以普緣有情的慈悲──無緣慈,即能契入空性。四三昧中,三三昧即三解脫門,依三法印而成觀;無量三昧,即是依苦成觀。觀一切有情的苦迫而起拔苦與樂的同情,即「無量心解脫」。由於聲聞偏重厭自身苦,不重愍有情苦;偏重厭世,不能即世而出世,這才以無量三昧為純世俗的。聲聞的淨化自心,偏于理智與意志,忽略情感。所以德行根本的三善根,也多說「離貪欲者心解脫,離無明者慧解脫」,對於離瞋的無量心解脫,即略而不論。聲聞行的淨化自心,是有所偏的,不能從淨化自心的立埸,成熟有情與莊嚴國土;但依法而解脫自我,不能依法依世間而完成自我。這一切,等到直探釋尊心髓的行者,急于為他,才從慈悲為本中完成聲聞所不能完成的一切。

  德行是應該均衡的、和諧的擴展,不能如聲聞行那樣偏頗。如針對厭離情深的聲聞,應重視大悲的無瞋。對於不善根的根治,也認為貪欲是不善的,但不是最嚴重的。貪欲不一定厭棄有情,障礙有情,世間多少善事,也依貪愛而作成;惟有瞋恚,對有情缺乏同情,才是最違反和樂善生的德行。所以說:「一念瞋心起,八萬障門開」。惡心中,沒有比瞋恚更惡劣的。菩薩的重視慈悲,也有對治性。論理,應該使無癡的智慧,無貪的淨定,無瞋的慈悲,和諧均衡的擴展到完成。

 從聲聞到菩薩

  佛法,從一般戀世的自私的人生,引向出世的無我的人生。這有不可忽略的兩點,即從家庭而向無家,從自他和樂而向自心淨化。其中,出家的社會意義,即從私欲佔有的家庭,或民族的社會關係中解放出來。這一出家,從離開舊社會說,多少帶點個人自由主義的傾向;如從參預一新的社團說,這是超家族、超國界的大同主義。聲聞的出家眾,雖有和樂──自由、民主、平等僧團,但限於時機,乞食獨身的生活,在厭世苦行的印度思潮中,偏重于「己利」的個人自由。出家的社會意義,是私欲佔有制的否定,而無我公有的新社會,當時還不能為一般所了解,只能行于出家的僧團中,戒律是禁止白衣旁聽的。但 徹見佛法深意的學者,不能不傾向于利他的社會和樂。菩薩入世利生的展開,即是完成這出家的真義,做到在家與出家的統一。這是入世,不是戀世,是否定私有的舊社會,而走向公共的和樂的新社會。同樣的,一般人的自他和樂,道德或政法,基于私欲的佔有制,這僅能維持不大完善的和樂。聲聞者發現自我私欲的罪惡根源,于是從自他和樂而向自心淨化的德行。然而淨化自心,不但是為了自心淨化,因為這才能從離欲無執的合理行為中,促進完成更合理的和樂善生。這樣,菩薩又從自心淨化而回復到自他和樂。從自他和樂中淨化自心,從自心淨化去增進自他和樂,實現國土莊嚴,這即是淨化自心與和樂人群的統一。所以菩薩行的特點,是透出一般人生而回復于新的人生。

  菩薩行的開展,是從兩方面發展的:一、從聲聞出家者中間發展起來。起初,是「外現聲聞身,內秘菩薩行」;自己還是乞食、淡泊、趣寂,但教人學菩薩,如『大品經』的轉教。到後來,自認聲聞行的不徹底,一律學菩薩,這如『法華經』的回小向大。現出家相的菩薩,多少還保留聲聞氣概。這稱為漸入大乘菩薩,在菩薩道的開展中,不過是旁流。二、從聲聞在家信眾中間發展起來。在家眾修行五法而外,多修六念與四無量(無量三昧能入真,也是質多長者說的),這都是大乘法的重要內容。如維摩詰、善財、常啼、賢護等十六大士,都從在家眾的立埸,努力於大乘思想的教化。這稱為頓入大乘的菩薩,是菩薩道的主流。新的社會──淨土中,有菩薩僧,大多是沒有出家聲聞僧的;天王佛成佛,也是不現出家相的。印度出家的釋迦佛,僅是適應低級世界──其實是印度特殊的宗教環境的方便。佛的真身,是現在家相的。如維摩結,「示有妻子,常樂梵行」;常啼東方求法,也與女人同車。這是從悲智相應中,作到了情欲與離欲──情智的統一。聲聞的出家者,少事少業,度著乞食為法的生活。佛法為淨化人類的崇高教化,度此淡泊精苦的生活,不是負社會的債,是能報施主恩的。換言之,真能修菩薩行,專心為法,過那獨身生活,教化生活,當然是可以的。然而,菩薩行的真精神,是「利他」的。要從自他和樂的悲行中去淨化自心的,這不能專於說教一途,應參與社會一切正常生活,廣作利益有情的事業。如維摩詰長者的作為,如善財所見善知識的不同事業:國王、法官、大臣、航海者、語言學者、教育家、數學家、工程師、商人、醫師、藝術家、宗教師等,這些都是出發于大願大智大悲,依自己所作的事業,引發一般人來學菩薩行。為他利他的一切,是善的德行,也必然增進自己,利益自己的。利他自利,在菩薩行中得到統一。
  

第二節 從利他行中去成佛

 三心

  菩薩行是非常深廣的,這只能略舉大要,可從『般若經』的依止三心而行六度萬行來說。三心,是「一切智智相應作意,大悲為上首,無所得為方便」。一、無所得為方便,是菩薩行的善巧──技巧。一般的行為,處處為自我的私欲所累,弄得處處是荊棘葛籐,自己不得自在,利他也不外自私。這惟有體悟空無所得,才能解脫自由。聲聞雖體悟不取一切法相的空慧,由於偏于空寂,所以自以為一切究竟,不再努力于自利利他的進修。這樣,無所得又成為障礙了。菩薩的空慧,雖是法增上的理智,但從一切緣起有中悟解得來,而且是悲願──上求佛道,下化有情所助成的,所以能無所為而為,成為自利利他的大方便。二、一切智智相應作意,是菩薩行的志向。一切智智即佛的無上覺。心與佛的大覺相應,淺顯的說,這是以悲智圓成的大覺大解脫為目標,立定志向而念念不忘的趨求,要求自己也這樣的大覺,這是自增上的意志。一般的意欲,以自我為中心而無限的渴求。聲聞行以無貪得心解脫,偏於自得自足。菩薩的發菩提心,是悲智融和淨化了的意志。有這大願欲,即是為大覺而勇于趨求的菩薩。三、大悲為上首,菩薩行的方便、志趣,都以大悲為上首的。大悲是菩薩行的動機,是世間增上的情感。為了救濟一切,非以無所得為方便,一切智智為目標不可。「菩薩但從大悲生,不從餘善生」。「未能自度先度他,菩薩於此初發心」。這是菩薩行的心髓,以慈悲為本,從利他中完成自利──其實是自利與利他的互相促進,進展到自利利他的究竟圓成。

 依三心修六度

  依上面所說的三心,才能修菩薩的六度。但這是說,菩薩的一切德行,不能離去這偉大目標,純正動機,適當技巧,不是說三者圓滿了再來修學。六度是菩薩行的大綱,如『增壹阿含經序品』說:「菩薩發意趣大乘,如來說此種種別,人尊說六度無極,布施、持戒、忍、精進,禪、智慧力如月初,逮度無極觀諸法」。現在略敘他的特點:一、施:菩薩布施,初發心時,即將一切捨與有情。不僅是財物,就是自己的身體,知能,也否定為私有的,奉獻于一切,因為這是依于父母師長等而來。即以財物來說,再不看作自己的。一切屬於一切,自己僅是暫時的管理人。從世間緣成,世間共有的立場,為法為人而使用這些。就是修行的功德,也是由于佛菩薩的教導,由于有情的助成,也不能執為自己私有的。願將此一切歸于──回向有情,等一切有情成佛,自己再成佛。「有一眾生未成佛,終不于此取泥洹」。這樣的一切施,即菩薩「淨施」。二、戒,為自他和樂善生而不得殺、盜、淫、妄,菩薩是更徹底的。聲聞適應印度重定的天行──重于離欲淨心,所以以淫、盜、殺、妄為次第,嚴格的禁止男女情欲。菩薩從「本來清淨」、「本來不生」的悟解,又從淨化自心而回復到自他的和樂,又以不得殺、盜、淫、妄為次第。對於一切有情的悲濟,雖不為局限于人類 [P250] 的學者所諒解,但擴展慈悲不忍的同情到一切,顯出了對於善生的無限尊重。從大智的契合真理,大悲的隨順世間來說,戒律決非消極的「不」、「不」可以了事;必需慈悲方便的能殺,能盜,能淫,能妄,才能完滿的實現。如有人殘害人類──有情,有情因此遭受難堪的苦迫。如不殺這惡人,有情會遭受更大的慘運;惡人將造成更大的罪惡,未來會受更大的痛苦。那末寧可殺這惡人,寧可自己墮地獄,不能讓他作惡而自害害他。這樣,應以慈悲心殺這惡人,這不是殺少數救多數,是普救一切,特別是對於作惡者的憐愍。因為憐愍他,所以要殺他。但願他不作惡業,不墮地獄,即使自己因此落地獄,也毫不猶豫。對於殺害這個人,是道德的,是更高的德行,是自願犧牲的無限慈悲。同樣的,無論是國王、宰官、平民,如有非法的掠取財物,那不妨「廢其所主」,取消這王臣及聚落主的權位,從巧取、豪奪、侵佔、偷竊者手中奪回來,歸還被奪者,這當然需要方便 ──技巧。推翻他,從他手中索回,對于這個人或少數人也是善行。如讓他受用非法得來的財物,即會加深他的罪惡;奪他,即是拯救他。菩薩的心中,是沒有疾惡如仇的,應該是悲憫惡人過于善人。但這不是姑息縱惡,要以「我不入地獄,誰入地獄」的精神,起來殺他奪他。對于合理的少數或個人──多數是更應該的,為了救護他,不使他受非法的殺害、掠奪、奸淫、欺誑,如非妄語不可時,即不妨妄語。對於異性的戀合,如可以因此而引他入正途,使他離惡向善,出家者,也不妨捨戒還俗,以悲憫心而與他好合。總之,不得殺、盜、淫、妄,為佛法極嚴格的戒條,甚至說:一念盜心即犯盜戒,一念淫心即犯淫戒,謹嚴到起心動念處。然而為了慈悲的救護,菩薩可以不問所受的戒而殺、盜、淫、妄。這樣的犯戒,是合理的持戒,是究竟的持戒,所以說:「有犯戒成尸羅波羅蜜,謂菩薩教化眾生,不自觀戒」。三、忍:施能攝受大眾,戒能和樂大眾,但有情間的隔礙,誤會嫉害,是免不了的。菩薩為了貫徹上求佛道,下化眾生的志願,必須堅定的忍耐,經得起一切的迫害苦難;即使是犧牲生命,也不能違背菩薩行。難行能行,難忍能忍,這才能完成菩薩的德行,否則,施與戒的努力,會功敗垂成。四、進:這已略有說到。菩薩行的精進,是無限的,廣大的精進,修學不厭,教化不倦的。發心修學,救濟有情,莊嚴國土,這一切都是為了一切的一切,不是聲聞那樣的為了有限目標,急求自了而努力。菩薩是任重致遠的,如休捨優婆夷那樣,但知努力於菩薩行的進修,問什麼成不成佛。五、禪:這是自心調伏的靜定,不一定是靜坐,坐不過是初學的方便。菩薩禪要與悲智相應,從一切處去實踐,做到動定靜也定,如維摩詰所說的那樣。『中阿含』『龍象經』也說:「內心至善定,龍(喻佛)行止俱定,坐定臥亦定,龍一切時定」。又如彌勒菩薩那樣的「不修禪定,不斷煩惱」,可作初學菩薩行的模範。因為如悲心不足,功德不足,急急的修定,不是落於外道「味定」,就落入聲聞「證實際」的窠臼。禪定是六度的一度,但應先從悲智中努力。六、慧:從勝義慧的悟入緣起性空說,這是與聲聞一致的。不過菩薩應先廣觀一切法空,再集中於離我我所見。同時,不但是勝義慧,也重於世俗智,所以說:「菩薩求法,當於五明處求」。五明中,「聲明」是文字、音韻學等;「因明」是論理學,認識論;「醫方明」是醫藥,衛生學等;「工巧明」是理論科學,實用科學;「內明」才是佛法。如不能這樣,怎能教化有情?菩薩的自利利他行,一切都攝在這六度中。

 依六度圓滿三心

  菩薩的修行六度,出發於三心,歸結於三心,又進修於三心的推移過程中。試約菩薩行的歷程來解說:一、立菩提願,動大悲心,得性空見──無所得,這即是無貪、無瞋、無癡三善根的擴展。起初,以大悲心、真空見來確立大徹悟,大解脫的大菩提願,即是發菩提心──這等於八正道的從正見而正志。不過八正道重於解脫,不談慈悲。二、本著三心和合的菩提願,從自他和樂本位,修施、戒、忍、精進,也略學禪、慧,作種種利他事業;這等於八正道的從正志到正精進,即是修大悲行。三、這樣的本著三心而精進修行,等到悲心悲事的資糧充足,這才轉向自心淨化,修定發慧;這等於八正道的從正精進到正定。由利他而自利,證無所得的空寂理,這是般若的實證。四、接著,本著實證慧導攝的三心,廣修六度,再從自他和樂本位,「成熟有情,莊嚴國土」,即是以自利成利他的大悲行──略近聲聞自證以上的隨緣教化。末了,自利圓滿,利他圓滿,圓成究竟的大菩提。這佛陀的大菩提,即無貪、無瞋、無癡三善根的圓成;也是依法、依世間、依自的德行的完成。成佛,即是擴展人生,淨化人生,圓滿究竟的德行,這名為即人成佛。

  菩薩不從自私的私欲出發,從眾緣共成的有情界──全體而發心修行。對於依法、依自、依世間的,無貪、無瞋、無癡的德行,確能完滿開展而到達完成。然從菩薩的入世濟生說,我們的世間,由於菩薩僧的從來沒有建立,始終受著聲聞僧的限制,形成與世隔離。所以菩薩的理想世界──淨土,還不能在這個世間出現。有合理的世界,更能修菩薩行,開展增進德性而成佛;如在和樂的僧團中,比丘們更容易解脫一樣。所以如確為大乘根性的菩薩眾,應該多多為彌勒世界的到來而發心!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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